美しき丽しき日々

美しき丽しき日々



*是收录于去年的合志《一课一恋》的短篇,解禁了可以放出来啦

*七夕快乐

*warning:年龄操作,AU



 

1.

 

 

作为樱川幼儿园的老师,绿谷知道午休时间意味着片刻的安宁与惬意,闹腾了整个上午的孩子们根本抵抗不了来势汹汹的睡意,躺在床上睡得姿势各异,满脸口水印子。他最享受这一时刻,没有在走廊疯跑,或者企图拆卸实验室小型人体模型的小崽子,也没有扯头发,尖叫,和四处乱抹的口水。绿谷所要做的就是每隔个半小时进房间巡视一番,把那些露在被子外的肉乎乎的脚塞回去、将半挂在床上的小孩儿放正。这时候,不论是多会折磨人的小恶魔,都睡得像天使一样。

 

午后的办公室很安静,孩子们养的金鱼搁在懒懒落下的阳光里,贴着水面吐泡泡,年轻的老师把文件整理好,再看一眼钟的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足够伏在桌上小憩一会儿了。是这样打算的,他刚掩住哈欠,就听见门口吵吵嚷嚷的。

 

办公室的门上镶着透明玻璃,只能看见几个小脑袋挤在一起碰来碰去,隔壁的老师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绿谷觉得有些头疼,就像音乐课上那些捣蛋的男孩子不好好唱歌,突然在高音部发出怪叫那样,这片嘈杂也突突刺着耳膜。他走过去把门拉开,那些小雏鸟就一股脑全涌上来,几个人拉住他的手,几个负责抱住他的大腿,剩下够不着的就在一旁负责发出叽叽喳喳的背景音,一浪接一浪,潮水般盘旋高涨。

 

“みーどーりーやーせーんーせーいー”

 

“绿谷老师!你听我们说!”

 

“笨蛋优太让花音说啦……”

 

“绿谷老师我不要当王子!”

 

左一言右一句,吵得绿谷脑袋上的血管一跳一跳地疼。小朋友的中心,被拥簇着的,一直没说话的女孩子大眼睛眨了眨,眼泪就要滚出来了。

 

“好啦好啦,你们都先别吵,一起开口我听不见你们想说什么。”先摆出严肃的大人面孔震慑这群吵闹的孩子,绿谷叹气,明白要问谁才有用,蹲下身和小朋友平齐,又露出温柔的笑容,“花音,你们怎么了?”

 

名叫花音的女孩子是班里的核心人物,柔软的头发夹在耳边,脸颊涨得红红的,眼睛里还糅着水雾,安安静静,一开口原本还挂在眼眶边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

 

“我不要演公主……”

 

绿谷叹息着揉揉她的脑袋,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樱川幼稚园的亲子交流会近在咫尺,这也是每年一度的大事,颇有点学园祭的意思,每个班级都要抽选节目上台表演。童话故事演来演去就那么几个,绿谷他们班就抽到了《白雪公主》,还没来得及选定角色呢,怎么就来了个内定的小公主哭哭啼啼?

 

“反正公主肯定是花音吧……”优太在一边嘀嘀咕咕。

 

“是啊,大家都会选小花音呢。”

 

小姑娘一听,嘴巴瘪瘪就哭得更大声了,吸吸鼻子呜呜咽咽,泪光晶莹,惹人怜爱。绿谷有些束手无措了,连隔壁办公室的老师都开门寻找这阵吵闹的源头,绿谷只得抱歉地赔笑,从口袋里翻出手帕擦擦小姑娘的眼泪。

 

“那花音不演的话,让其他女孩子演不就好了吗?”

 

正给花音顺气的小姑娘抬起头,和其他人面面相觑,“不要啦绿谷老师,花音不演的话,我们班就没有比得过别的班的公主了呀。”小姑娘说着就把脸遮起来,露出的小片白皙肌肤染上红霞。其实她也很可爱,不如说绿谷觉得他们班的女孩子都像瓷娃娃,

 

但很显然,这帮年纪不大的小孩子不这样想,只因为花音,这个班上最出挑的女孩子打了退堂鼓,就像引发连锁效应一般,谁都不愿意演了。

 

这下要怎么办呢。

 

绿谷在园长办公室来回踱步,躺在沙发上一脸厌世的相泽园长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又一头栽回去,“要不你去演公主不就好了。”

 

绿谷站在原地一脸震惊。他现在是不是装作没听见比较好,反正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别人了,天知地知,就把这句话扼杀在园长办公室好了。可装傻的时机早就过去,相泽园长伸个懒腰坐起来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投向他身后。

 

“相、相泽园长,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他满怀期待地问。

 

“我现在很清醒得很,”相泽无情地击碎他的幻想,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脸上的表情让绿谷本能觉得不妙,“让你们绿谷老师演公主就好了,我允许的。”

 

绿谷缩缩脖子,痛苦地听见身后一片欢呼。

 

就这样被单方面推到了风口浪尖,绿谷哀愁地推开教室门,头一次认真考虑这份工作到底适不适合他。方才还被尖叫和嬉闹声填满的教室在他推开门时就噤了声,小罪魁祸首们此刻规规矩矩端坐在板凳上,一个个都乖巧得不行。

 

所以欺负我的时候才会起劲吗。绿谷细细地抽动鼻尖,还没来得及感叹人生灰暗呢,眼前就有只小手举起来了。

 

是浅井优太,唯恐天下不乱,刚才在园长办公室门口笑得最开心的那个,就差把手杵到绿谷鼻子底下了。绿谷不能视而不见,他叹口气,挥手示意这位小朋友可以说话了。

 

“绿谷老师,你是公主的话,王子是谁?”他继续毫无自觉地乱捅刀子,并且准确命中绿谷的心窝,眼看着班里的气氛就要被这几句带得沸腾起来,绿谷只能在那阵叽叽喳喳的啁啾响起前痛苦地表示,“关于这件事老师还没……”

 

“健一君的爸爸很帅诶,要不要让健一君把爸爸借给绿谷老师?”

 

“不行啦,这样我妈妈会吃醋的!”

 

一般的小孩儿也不会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把爸爸借来借去,而更重要的是,似乎他们完全没意识到,他,他们亲爱的老师,绿谷出久,性别男,而白雪公主,流传百年的著名童话人物,性别女。

 

这真的是个大问题。

 

就在他觉得脑袋上的血管又开始突突的疼的时候,坐在第一排,从喧嚣爆发到现在,至始至终没参与其间的女孩子安静举起了手。

 

“御茶子,你有什么想说的?”事情也不会变得更糟了,绿谷捏捏鼻梁,有些疲惫地示意小女孩开口。

 

名叫御茶子的小女孩从她的小板凳上矫健地跳下来,穿着室内鞋的脚砰地踩上地面,脸颊上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被午后微醺的阳光印的暖了,挂上可爱的红晕。“我哥哥,”她大声说,就好像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班里的喧嚣声一下子全部收住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她下一句话落地,“我哥哥,长得非常帅气,我可以拜托他来演王子哦。”

 

 

2.

 

 

“也许我就不该来……”绿谷坐在桌后自言自语。春季的天气极具欺骗性,走出家门的时候天就阴了下去,在车站等车时,一点点细小的银丝就落下来,天边堆着几剁沉郁的云,被风追赶的垮着脸,看起来就像被扯碎的是棉絮,破败的垂挂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确认消息,这时候,原本只是淅沥的小雨变得更大了,对话框上只有他十分钟前发出的,提示对方带伞的消息,并没有变成已读。初春的风也是毫不留情的,揪着光秃秃的树枝一阵乱吹,雨点逐渐倾斜,坠下的阵脚密集而凌乱。

 

一开始并不打算接受御茶子的提议的,还想着能把花音劝回来,可这些哄劝偏偏发挥了完全相悖的作用,小姑娘只听见绿谷描述给公主准备的洋服有多梦幻,就又眼含泪水,将自己锁进厕所说什么也不出来,绿谷手足无措的看着班上的其他小姑娘冲他投来谴责的目光,完全不知道哪一步错了。

 

第二天,御茶子就在课间塞给他一张纸条,被仔细叠成几块,展开后露出几行字,被御茶子的掌心捂得模糊了边缘。干净整洁的写着,“我听御茶子说了,可以帮忙。”下方附有对方的MAIL地址。

 

没有办法,只好照着对方的地址回复过去。对方应该是很有条理的年轻男性,话并不多,不用绘文字,回复都只有寥寥数语,交换了大致的意见后,就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雨水并没有收敛的趋势,汲满雨水,身躯变得膨胀的积雨云就堆积在这片区域上空,落地窗边的一小片低凹处蓄着浅浅水洼,水面一圈圈宕着涟漪。街上行人都寥寥,路口的黄灯闪烁,跳成红色。

 

还是没来。绿谷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没过多久又忍不住点开确认时间。从开始积蓄起的不安开始在胃部作祟,他朝外张望,隔着雨帘,落地窗上也爬满摔碎的雨水痕迹,再也看不清了。为两人点的咖啡已经冒完了热气。

 

可能只是出于礼貌答应的吧。说不定只是开车在这雨中绕几圈,回去后便能用诸如没有找到他这样的借口交差了。

 

绿谷叹息着趴在桌上,在内心嘲笑自己的愚蠢。

 

店里暖气开得很足,他伏在臂弯里,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四周像陷入温暖朦胧地雾中,偶尔传来顾客低柔的嬉笑,杯底与托盘的碰撞。这样下去,他真的就要沉睡过去。

 

门被推开的时候风也一并挤进来,带着雨水的味道穿堂而过,朦朦胧胧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在他跟前停下来。来人身披水汽,伸手在桌面上敲一敲。

 

“是……绿谷吗?”

 

胃里作祟的蝴蝶飞回来了。

 

 

3.

 

“原来御茶子说的哥哥……是轰君啊。”

 

就是会有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故发生,绿谷试图理清此刻乱作一团的思绪,又忍不住望向坐在对面的人。绿谷已经有三年没见到他了,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除去褪去青涩,变得深邃起来的面孔,头发变短了,不在松松的落在眉毛上,眼睛变得更深。绿谷小心抬起眼,不大明显地打量着他。先是那头醒目的发色,向下,在他左脸的伤疤上徘徊,原本正低头看菜单的轰像感应到什么,抬眼捉住他的视线。

 

那张素来淡漠的面孔上倒依旧不曾袒露更多的神情,只在试探的触碰绿谷的视线时稍显困惑。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没,没有。”

 

慌乱地收回视线,绿谷此时只想将脸埋进手心哀叹。轰还在看他,揪住他那一点躲闪不及的视线,将菜单阖上,招来服务员。

 

完全没料到这种事,和中学时代渊源颇深的同辈校友在这种场景下再次相逢。他为“御茶子的哥哥”准备好的台词完全作废了,可坐在对面的人似乎也不在意,也完全不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什么不妥,还拾起面前早就冷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还好,就是不太甜。”还若无其事地顺势点评起来了。

 

还好什么啊,这完全就冷得发涩了吧。

 

“轰君是什么时候回国的啊?”绿谷还是决定先开口。

 

“一个月前吧,”将咖啡放回小托盘,对面的男人将手指交叠搁在桌上,“现在被调回总公司了。”

 

目光忍不住在轰交叠的指尖徘徊,指节长而分明,指甲被修剪得很平整。绿谷知道那些拂过弓弦的茧会分布在何处,就像那时他每日绕着学校晨跑,特意多绕上一些远路从弓道部门前跑过,只为多看他一眼,总能看见这个人身姿优美地站定,屏息凝神,目光坚定望向前去,拉开弓时肌肉一道道舒展,紧绷,像紧盯猎物的猎豹,弓道服洁白如新。

 

“绿谷?”那只手在面前挥了挥,绿谷这才回过神来,他为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轰君,我只是太惊讶了……轰君竟然是御茶子的哥哥这样的……”

 

轰盯着他,绿谷不太能解读他此刻的眼神,“绿谷看到我会觉得不开心吗?”

 

“诶?为,为什么这么问?”

 

轰停顿的时间有点久,他的目光游移,落在眼前交叠的手指上,开口时声音有点闷闷的,“你完全没有笑,还露出这种微妙的表情。”

 

他这回是真的被这句话逗笑了,从轰走进来,到方才积蓄着的焦虑像是被冲走了些,轰像是完全被他弄糊涂了,绿谷擦擦眼角,心里有什么涌上来,“没有哦,”他对轰摇了摇头,露出细细地笑容,“只是觉得……很怀念了吧。”

 

轰也露出一点笑容,投向他的目光里有什么松动了,变得非常温柔,“我也是。”

 

4.

 

 

“请二年级接力赛的同学在操场前准备就绪,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伴着播报员在广播里放大的声音,绿谷停下了热身的动作,让准备充分的身体紧绷,再松弛。体育场上还在进行其他项目,发令枪再远处在操场另一头响起,冒出缕缕稀薄白烟。那是一年级的接力赛,绿谷退到跑道的白线后,望着视野中数个小小的身影一点点放大,逼近。有几个是陆上部的后辈,都是擅长奔跑的孩子,身体轻盈得像在空中飞翔,经过他时带起一阵风。

 

不一会儿他就听见终点处的欢呼声,像涨潮的海浪。赢得比赛的是其中一个后辈的班级,输掉的也是,他的队友们开始朝起点聚拢,趁准备的这会儿功夫,跑道上又人来人往,他看一眼终点,方才庆祝胜利的班级早就换了地点,结束比赛的后辈勾肩搭背地站在一旁冲他招手,招摇地喊着部长加油。

 

绿谷并不擅长短跑,五千米才是他的长项。前几百米是临界点,在这个阶段,空气,身体,重力和血液都在千方百计的拖累人的身体,而到了某一点,一切障碍都消失了,所要做的就是调整呼吸,调动准备充分的双腿,这时候推开空气的阻力就变得轻而易举,周围的一切嘈杂都不复存在,耳畔只剩下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和跑动时尖啸的风。

 

而短跑更像是飞翔。

 

他是班上的第二棒,班上的同学此刻也围聚在跑道两侧,绿谷站在自己的位置,看着起点的裁判员对着表,发令枪响起,场上欢呼的声响铺天盖地,他的掌心也紧张得泛起冷汗。两百米实在是太过短暂,他紧绷着身体看着队友一点点逼近,在伸出交接棒时也迈开步子,踩着风往前方跑去。

 

他此刻就像坠落,耳畔响彻的是如雷贯耳的风声,其他的一切都在脑中消失了,站在跑道两侧的人群变成模糊的影子,呐喊声变得稀薄,飘渺,像隔着水帘。

 

过程真的很短暂,等他回过神,就已经跑到下一位队友身前,交接棒递交,方才消失在耳畔的声响又渐渐回来了,他撑着膝盖喘息,看着队友的背影飞快远去,他不敢怠慢的横穿体育场,等他走到一半时结果就出来了,队友远远朝他招手,跑完这一段冲刺后还有力气站在原地蹦跳。

 

这只意味这一件事——

 

在他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前,身后就有人朝他扑过来,然后一个,两个。

 

他被挤在人群中扯来扯去,黏糊糊汗水蹭在一起,头发也被揉得乱糟糟的。

 

“毕竟有现役陆上部部长在,赢了是理所当然的吧。”

 

“没有没有,是大家做的好啦,我短跑很差的。”可被围在兴奋的人群中央,还是按捺不住喜悦,绿谷天生泪腺发达,被欢呼着的人群推搡着拥到场边,还差点激动到当众大哭,他推阻了好一阵才从人群中溜出来,擦着眼睛,沿着跑道慢慢走着平复心情。

 

游魂似的让双腿带领身体到处乱晃,走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前方是聚集的人群,才意识到已经走到了终点的看台边,这回又是一年级的障碍赛。穿着汗湿的运动背心挤在人群中总觉得不自在,绿谷正想着要不要走回去,就听见身旁的女孩子碰碰她的同伴,身着并不是本校的制服,按捺不住语气中的憧憬,“麻衣子你看那边,就是揭示板上提到的轰君哦。”

 

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站在搭建的小高台上记录成绩的人。

 

就像他无数次从弓道社门前看到的景象,淹没在人群里也会发光发亮的身影,绿谷站在原处看了会儿,突然懊恼起自己不是最后一棒。第二棒的话,不管怎样努力都不会被看到的吧,毕竟从终点看去,只是连号码牌都看不到的渺小一点。

 

弓道部和陆上部,隔着的大概就是这么远的距离吧。就像在入学式时轰被选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他站在人群中望向主席台,升上二年级后的社团部长会议上,他和轰又分别坐在长桌的两头。

 

缘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绿谷叹一口气,决定不再为这种事暗自消沉,转身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人群里传来一阵喧哗。本来以为是比赛结果出来,可这喧闹声越来越响亮,女孩子的尖叫在其中格外刺耳。

 

“他摔下来了!”

 

 

 

他是说过的,不擅长飞行这件事。

 

 

5.

 

 

 

御茶子的哥哥来到班上的时候还是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绿谷这才发现这群小孩子多么没心没肺的,来了新的大哥哥就把这个平日里尽心尽力哄他们开心的人拋至脑后,都缠着新来的“焦冻哥哥”问来问去,一个个乖得不得了,从箱子里掏出书和玩具给轰介绍。他只能忍辱负重地把他们丢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

 

轰明显不擅长应对小孩子,有点僵硬地被围在中央,看起来疲于招架的样子,不过还是很认真地听着优太呼啦呼啦地给他讲手上的这只小火车。御茶子一跑进学校就不知道和她的朋友去哪里疯了,将她哥哥丢给绿谷,一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看起来相处的还不错,绿谷就放下心来,走去办公室拿剧本。小孩子排的童话戏剧本来就没什么难度,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先熟悉一下比较好。

 

绿谷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优太靠在轰身上看着漫画书,小火车随意丢在一边,而轰握着深冬的头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看见绿谷出现在门口时似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绿谷憋着笑走过去,站在深冬边上,看着似乎无所不能的轰焦冻在给女孩子梳辫子上受挫,笑得有些得意忘形。

 

“不要笑了,快来帮帮我。”轰难得窘迫地开口,绿谷这才清清嗓子,蹲下身,然后从轰焦冻手中接过深冬的头发。交接时他们的手擦在一起,绿谷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深冬喜欢三股辫。”绿谷告诉他,然后轰的脸上罕见的一片空白,他就知道轰真的一点都不懂,便在地上坐下来,“轰君注意我的动作吧。”

 

换在平时,这种辫子绿谷不到一分钟就能梳完,可这时候,轰和他的距离也太近了,鼻息洒在他的手腕,绿谷觉得全身都冻结了,费了好大力气才保持手的平稳,这很影响他的发挥,深冬坐在原处都不安分地动着。可轰似乎没察觉出他的异常,专注于他手上的动作,眉心紧皱。

 

“就是这样了。”

 

他最后梳完一侧的辫子,在尾端绑上蝴蝶结,才松一口气,“轰君看明白了吗?”,他说着就朝一侧偏头,然后猛地收了声。这似乎离得太近了,有点超出礼貌的范围,绿谷甚至都能从那双令人惊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还是优太救了他,这倒霉孩子跑去拿玩具的时候一不小心踩上他乱丢的小火车,剧烈地摔在地上,那声响令绿谷和轰立刻回过神来,他抢先一步跑过来捞起哇哇大哭的优太,又心疼又气地检查他的有没有摔伤。

 

“都说了不要把玩具乱扔,玩好就放回箱子里。”

 

绿谷就稍微提高点声音用来强调问题的严重性,结果优太哭得更大声了,他前几天刚掉了第一颗乳牙,很不幸的是门牙,哭起来还呜呜漏风。

 

抬起头的时候正撞上轰的视线,他还抓着深冬没梳好的一边,目光深沉,又带着探究的意味。

 

在胃里撞来撞去的蝴蝶又飞回来了,绿谷急忙低下头,然后眼尖地阻止了优太把鼻涕往自己身上蹭。

 

“那时候我听说绿谷毕业后要继续读大学院,为什么来当幼儿园老师了?”半晌,轰的声音传过来,绿谷从优太的颈侧抬起头,小孩子已经从大哭转为呜咽了,呼噜呼噜打着哭嗝,绿谷只好把他半搂在怀里,一边给他顺气。

 

“啊……这个嘛,”他将优太放开,小孩子坐在地上也不打嗝了,轻轻为他拍背,他的心跳依旧因为方才那一眼心猿意马,没去看轰的眼睛,“答应过来是因为一个叫沙汏的孩子,他父母是我的大学导师,出国的时候在国外发生了交通事故,我想着来这里照顾他方便一点……结果今年开春他上国小,这边人手不够,我就留下来帮忙啦。”

 

“唔……”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可能是轰揪着深冬头发的时间太久了,小女孩坐在原处揉着眼睛抱怨起来。

 

“啊,抱歉。”轰连忙动起手来,可显然是没记住绿谷的动作,显得很笨拙,抓得深冬呀呀乱叫起来,绿谷笑出声。

 

“还是我来吧,轰君还要好好学习才行。”绿谷就移到轰身边,伸手接过深冬的头发。

 

“好的,我会努力的。”他竟然还正襟危坐起来,绿谷低头忍住笑。

 

这回他们的手指碰在一起,可谁也没先离开。

 

 

6.

 

 

“哇。”这是趴在桌边的优太。

 

“哇……”这是远远站在一边的花音。

 

那天后轰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成功的将排演话剧的计划打乱,然后在line上后知后觉发来回复,又约定下一次的时间。两个人就这么乐此不疲的装傻,次数多到现在的轰已经能为深冬梳起完美的三股辫了。

 

这次他们终于好好挑一个下午来对剧本,鉴于还有和孩子们磨合的部分。御茶子抽中的角色是猎人,抱着玩具枪笑了一路,扮演小矮人的学生站在绿谷身边到真的有小矮人的效果,还有道具树之类的,其他孩子在一边裁剪纸板和道具,绿谷和参演的学生们围作一团商量剧情。

 

绿谷注意到有两个人一直往他们的方向看,优太原本抽中了王子役,后来有了轰,他就退求其次去演一棵树,看起来对自己的角色很满意。花音什么都没参加,安静地坐的远远的,帮其他的女孩子们剪纸板,可绿谷仍发觉那孩子的视线谨慎地徘徊在轰的身上。

 

啊,意料之中的番外。

 

只是绿谷再往那边看,那女孩已经将目光移开了。其他女孩子或多或少都在话剧中扮演角色,只有花音孤零零一个人,自从那件事后,她整个人都有些郁郁,最喜欢的体育课也没那么活跃了。绿谷转过身扯扯轰的衣角,“那就是我说的小公主,看起来很喜欢轰君的样子。”

 

“嗯?”轰还在低头和与演侍从的男孩子研究剧本。

 

“要不要跟她说说话?她这几天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绿谷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可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出这个没头没尾的要求,满以为轰不会答应,谁知他和身边的男孩子低头说了几句,就走到花音边上了。

 

女孩子从手工活里抬起头,一脸警惕,但也没有逃走,绿谷看着轰缓缓矮下身,将视线与女孩平齐,这么多天的相处也没让他变得有多擅长对付小孩子,一板一眼的认真语调意外地透着笨拙,“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讨论剧本?”

 

花音眼里的戒备像是放松了一点,但还是很谨慎,“我没有参加话剧。”

 

“你可以来一起玩,大家都很想让你加入。”轰想了想说,女孩犹豫着,但已经面露动摇之色,轰就乘胜追击,“可以让你摸摸王子的剑。”

 

这句话对一般的六岁小女孩明显毫无诱惑,但不知是因为是从轰焦冻嘴里说出来还是别的什么,花音眼里闪过一点兴奋,她放下手中的手工,跟着轰来到人群中央,其他孩子立刻为她腾位置,她就在御茶子身边坐下。

 

“我可以碰碰御茶子的枪吗?”她问,御茶子很爽快地将轰为她新买来的玩具枪塞进花音怀里,女孩子抱着枪就舍不得放手了。

 

他们后来讨论着话剧的服装问题,孩子们的都好解决,分摊给了几个孩子的妈妈,唯一头疼的就是公主的礼服。

 

“剩下的时间也不够做一套洋服了。”绿谷叹一口气,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才有种危机迫近的实感。

 

“还有假花!绿谷老师需要假花!”优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过来了,趴在轰的腿上乱动,口齿不清的提议。

 

“洋服可以去租一套。”轰想得很快。

 

“那我要一起去!我要给小久老师挑好看的裙子!”御茶子立刻举起手。

 

优太看起来完全搞不清情况,他也举起手跟御茶子说了一样的话。

 

“优太,你也要一起去看裙子吗?”绿谷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孩子很认真地点点头,说了句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我觉得公主的裙子很好看。”语气听起来还挺向往的。

 

其他人都笑了,就连轰也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所以谁也没听见花音低低的一句话,那孩子拿起轰的剧本翻了翻,然后叹一口气,“……就好了”

 

 

 

7.

 

 

“他走了吗?”

 

绿谷从更衣室鬼鬼祟祟探出头,看见切岛比了个safe的手势,才松一口气,从门后走出来,两个人慢慢往操场走去。

 

“绿谷,我说啊,你真的不打算见他吗……他每天都来找你诶。”切岛犹豫着说。

 

绿谷低头沉默不语,他们撑手跳过栏杆,风吹过来,携着枝叶衰败的气息。中午晒烫的地面此刻也褪去热量。

 

“他们弓道部下周有比赛,在我们学校。”切岛看似漫不经心地提起,绿谷抬起头,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你是不是又要偷偷过去看。”他的语气又气又无奈,见绿谷一副被戳中心思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捶一下他的肩膀,“那家伙主动来找你你又不见,还非得偷偷摸摸去看人家,你在想什么呀。”

 

绿谷揉揉肩膀,觉得胃里有什么在翻腾,“轰君已经道过谢了,这就够了……没什么必须见我的必要吧。”

 

他到底有什么需要再见的必要,犯得着轰焦冻天天来找他,站在人来人往的陆上部更衣室门前候着,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绿谷盯着鞋尖想。他做完一组拉伸运动,原本泛冷的身子已经暖和起来,背后糅着细汗,他仰起身子,愣神地望向洁净无痕的天空。

 

小高台倒塌后他背着摔下来的轰跑去保健室的照片在揭示板上贴的到处都是,绿谷在确认轰焦冻没有大碍后就安静离去,从别人口中听着轰一天天好起来。

 

那天放学后,绿谷在楼梯口见到轰的时候就猜到七八,他知道揭示板上已经把他全部底细刨得干净,轰顺着消息找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轰就站在那,穿着学岚,不再是晨间跑过弓道社门前的匆匆一瞥,西沉的阳光缀在他轮廓鲜明的面孔间。

 

谢谢你。

 

啊……没什么呀,这是我该做的。

 

不知道勇气是怎样被抽走的,只好找了拙劣地借口转身跑开。

 

太沉重了吧。就像那日背在身后的重量那样。他的勇气仅那一次就被消耗殆尽了。其实本来也没有多少游刃有余处理感情漩涡的灵性,如果做不到留有余地,那还是逃避吧。逃避并不意味着死路。

 

“你打算那么一直躲下去吗?”切岛在部活休息时问,“就算现在不见,部长会议上总得见的吧。”

 

绿谷从毛巾下抬头,想了想,装作漫不经心地回道,“等轰君因为别的事忙起来,就不会想着来找我了……部长会议的那时候他大概也差不多忘掉了,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好了。”

 

反正也只是心血来潮吧。

 

并没有多少不甘。

 

 

比赛那日绿谷尽量将自己隐藏的人群里。轰发挥的很好,抹开弓弦的模样就像胜利已经被收入囊中,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赛场旁屏息的人群开始沸腾,绿谷看见他和队友击掌握手,素来淡漠的脸上露出一点足以照亮面孔的笑容。

 

观众渐渐散场,绿谷在道场门边磨蹭了会儿,轰正和其他人一起收拾道具,身旁的人不知道跟他讲了句什么,轰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朝他这边看。没有由来的慌乱涌上来,他几乎不敢往回看,转身就跑出门去。

 

慌乱中绿谷来不及择路而逃,任凭双腿带他去学校的任何地方,他在空荡荡的实验楼止住脚步,然后他发现这就是每日晨跑的路线。绿谷叹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打算往教学楼那边走,倾斜的透明日光之中,一道影子落在他跟前。

 

轰就在楼道边看他,那身衣服还没换下来,挽着袖子,站在绒毛般褶耀柔软的日光下,整个人像在发光。

 

“轰……轰君。”绿谷张了张嘴,看着轰一步步朝他走近,像被钉住那般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每天都往这边跑。”

 

呼吸沉重又绵长,绿谷愣在原地,他离得是那样近,低垂的双目甚至印出他的倒影。他知道。就像一个秘密被戳破,绿谷的胸口发紧,等待着处刑的那句话落地。

 

“我不想吓着你,本来打算跟你好好说的,可你总是躲着我。”轰的声音略显迟疑,绿谷鼓足勇气,略微仰头看向他,轰的头发似乎有一点长了,绿谷眯起眼。太阳正从轰的后方经过,他被这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可依旧清晰地看见轰脸上的神情,困惑,徘徊,和更多的坚定,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绿谷不禁屏息。

 

“你总是躲着我。”轰又说了一遍,语气并不恼怒,绿谷想移开目光,却被他按住肩膀。

 

“我……并不是有意躲着轰君。”绿谷说,轰掌心的温度渗进衣物,他的心脏就在胸腔乱窜。

 

轰的脸色缓和下来,“那是为什么。”

 

绿谷张一张嘴,又将头低下来。他还能说什么,那句话,那个就理应暗处见不得人的秘密,他每日跑过弓道馆的原因,他——

 

“迟一点再解释这个。”

 

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轰扶正他的肩膀,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前,一手托住他的脸,端端正正的吻上去。

 

太近了。

 

嘴唇像烫着火,鼻息洒在脸上,绿谷几乎就快像被烧毁理智那样回应,但在这个吻加深前,他还是将轰推开跑掉了。

 

是搞错对象了吗?这、这是什么啊……短时内第二次奔跑起来,他惊魂未定地心脏就像只鸟胡乱地扑腾着翅膀。

 

被拒绝的人此刻还愣在原地,看着逃跑向来比短跑有一手的陆上部部长跌跌撞撞消失在楼梯口。

 

是谁跟他说对这种踌躇不前的告白对象,就该用这种直白点的手段让他正视自己的感情来着?

 

 

8.

 

 

“太远了,不,还应该往这边来一点!”

 

再过两天就是交流日了,道具的准备工作都进入收尾阶段,眼下更重要的是装饰教室。轰又被御茶子带过来当苦力,往年绿谷在这个时候都忙得不行,现在轰一手包揽高空装饰,这让他觉得轻松不少。御茶子在底下一板一眼地指挥,绿谷望着这样的景象露出笑容,推开门放心地往办公室走去。

 

再次相逢,谁都没有再提当年的那件事。

 

不是没有想过的,在手指掠过指节,低头时鼻息洒在颈脖时,内心确实毫无办法地泛起涟漪。绿谷早已不似当年,已经可以富有余地地面对一切。

 

只是对方也一样,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弓道部主将了。年轻时的那些机缘巧合,他不想再会错了意。

 

他在书柜里翻着企划书,正叹着气感叹往日不比今夕,办公室的门又被呼啦啦打开来,有个什么小朋友炮弹似的撞上他的腿。

 

“绿谷老师!”还没等他开口,优太就急急地抢话,他的语气很慌乱,吱吱呀呀地说了一通,门牙漏着风让他发音准确程度垂直下降,“教四里面、焦冻哥哥。”

 

绿谷被他说得慌起来,稳住他的肩膀安抚他,“优太你好好说,焦冻哥哥怎么了?”

 

小男孩呼呼地喘着气,眼睛睁得很大,“摔下来了!”

 

 

 

“轰要我把这个给你。”

 

切岛在更衣室里找到他,递给他一封信。工整的用牛皮纸信封装好,只写了“緑谷へ”几个字,绿谷低头不语,默默接过信。切岛打算出门,又在门口停下了,手撑着门框看过来,“等下你看完记得来社活啊,今天短跑训练只有我一个人做记录可不行。”

 

走近窗户,就着秋日夕阳落下的稀疏斜影,一行行看下去。

 

是故意的,那原本只是比赛期间的训练时间,却在注意到每天奔跑着经过那里的绿谷后,默默延续下来;一直苦恼着要怎样接近,本以为那次意外是天赐良机,却又在他的逃避中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那天的事,没有弄错对象。”轰在信中像猜中他心思那样写,“本来想要当面告诉你,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我就要出国了。

 

知觉像触电般回溯至全身,绿谷站起身,推门朝外跑去。不是会错了意,也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日游弋在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甚至不是自己的幻觉。

 

在弓道馆门前停下来,绿谷还在喘息,眼神慌乱的扫过正在训练的社员,却没发现那人的身影。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失魂落魄地靠在门前。

 

一个女孩子靠过来,就像知道他是来找什么,“轰前辈已经退社了,不过……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哦。”

 

绿谷沉默地点点头,看着女孩子快步跑开的背影,沿着阶梯缓缓坐下。身后细细的说话声又涌上来,没过一会肩膀被拍一拍,是刚才的后辈,手里拿着只袋子。

 

“这是轰前辈的一些东西,护指和护腕,有比赛和训练用的。”她将袋子递过来,见他迟疑的样子,又很小声地笑了,“轰前辈说,如果你有过来找他,就把这个给你,你就收下吧,绿谷前辈。”

 

他谢过后辈,接过袋子往操场走去。弓道馆快离开视线时绿谷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大概是他高中最后一次,再这样投去满怀希望的一瞥,希望有人能察觉,又在捉住目光时退到自己的安全范围内。

 

“早知道就不推开你了。”绿谷慢慢抹抹眼角。“我都在干些什么啊。”

 

如果还能有下次的话,绝对不会逃开了。

 

这就是你想让我明白的吗。

 

 

 

绿谷坐在医院床边揉揉眼,就像想把眼睛里的沙子揉出来那样,手移开时眼角有些泛红,即便这样也难以忽视右手上的那道疤,外面的太阳已经快落下去。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时间回溯到多年前的那个秋季,他坐在一旁望向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轰焦冻,浑然不觉被尖刺划开的手背。

 

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放下手,目光疲惫地望向轰,却发现他已经睁开双眼,挣扎着想坐起来。

 

“轰君!”绿谷喊出声吗,慌张地站起来,碰倒身后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我去叫——”

 

“绿谷,我没事,”轰摇摇头,“没断什么骨头,也没有脑震荡的感觉。”

 

绿谷依旧怀疑地打量着他,显然还认为方才醒来的人说的话毫无可信度,伸手想去按一边的呼叫器,“那我去喊护士。”

 

“绿谷。”

 

他再次伸手阻拦了他,这回绿谷看过来的眼神透着些不解,他就站在床边,轰缓缓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感到那只手在他的掌心僵住了,手指摩挲,掠过那道清晰可见的疤痕,目光上移,绿谷低头愣怔着,看向他的眼睛像从未沾染时间的痕迹,长久停驻在那个树影婆娑的秋天。

 

轰开口,声带颤动,成熟许多的嗓音将绿谷从过去带回来。剪短的头发不再会像曾经那样落在眼睛上,而春日的阳光是那样飘渺。

 

“我已经给了你足够长的时间去逃避,”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觉察的忐忑,“这次你不会再逃开了吧?”

 

他已经度过了许多个秋天,去成长,去接受,他将过去埋在多年前的那个秋天,独自历经严冬和数个酷热苦夏。

 

春日睁开温柔的双眼。

 

“不会了。”绿谷垂下头,缓缓捉住轰探索的视线,被轰握住的手指在掌心动一动,任由轰将他拉近,一只手捧住他的脸。

 

“如果我现在吻你呢。”

 

绿谷摇摇头,他们的鼻尖碰在一起,手指轻柔地纠缠。

 

“不会再逃开了。”

 

 

9.

 

 

“下面由A班的小朋友们为我们带来话剧,《白雪公主》。”

 

周围的灯光暗下来,只留一束洒在舞台中央,周围的家长们的交谈在报幕后渐渐褪去,幕帘拉开,深冬的声音响起,“在很久很久以前……”

 

家长们拿起设备专注的拍摄着,在王后退场,灯光暗下的场景转换中,一个牵着裙角的身影从台后跑上来,踩着完全不合脚的高跟鞋,当灯光再次亮起,台下的家长们都笑出了声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绿谷忧虑地对身后的轰说,他有身高优势,此刻正举着相机专注地对着舞台。

 

“有什么不好,优太也很开心啊。”轰不以为然地回道。确实是很开心,这孩子在后台就兴奋地穿着洋服跑来跑去,还踩着裙摆摔了一跤。但就是因为高兴过头才很不对,绿谷甚至在想这会不会助长优太对女装的热爱,他还那么小,这种年纪最容易……

 

“啊,看,御茶子在那边!”视线捕捉到等待已久的身影,绿谷急忙捣捣轰要他拉近镜头。

 

两个人屏息凝神地拍完御茶子出场的那段,然后幕布拉起,又是一段过场。那天后,轰还对他坦白了很多事情,比如出国后一直通过相识的友人了解他的状况,比如御茶子并不是他的妹妹,据轰交代这是个完完全全的巧合,御茶子的父母忙于工作,他确实充当临时监护人的角色。

 

“那你从梯子上摔下来呢?”绿谷在听完这一切后怀疑地问。

 

轰伸手将他困在怀里,听起来毫无内疚之意,“大概是番外吧。”

 

归功于负工伤的王子,绿谷也如愿摆脱被迫扮演公主的酷刑,由两位戏份不多的小朋友接替两人的角色,尽管这代价有几分惨重,但在轰的双手借由黑暗的掩护揽住腰后,似乎又不一定得追究到底了。

 

最后一幕在旁白声中开始,绿谷欣慰地看着花音扮演的王子俊俏又可爱,就像真的那样风度翩翩。

 

“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把戒指买了吧。”轰在他耳边说。谢幕完毕,掌声如潮,灯光再次暗下去,绿谷却听见耳边响起的心跳声,那样清晰,他不禁侧过脸,在黑暗里捕捉一点明亮的光,摇曳在他眼睛里,一如昨日重现。

 

 

来日方长。

 

他们有的是时间去填补,每一个缺失的秋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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