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非他命(十四)

*完售感谢!

*完结章+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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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轰在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中醒来。绿谷不在身边,通往庭院的门敞开,鸟鸣啁啾,空气含香。

“绿谷?”

他在庭院里绕了一圈,远远看见绿谷正和旅馆的女主人交谈。院子里种着许多植物,梨树,番石榴,还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花。梨树正值花期,柔嫩新叶在阳光下闪烁,风抚摸一簇簇花瓣,淡薄云烟随枝桠摇晃。女主人鬓发发白,脸颊雪纺般起绉,面容温和地对绿谷说着什么。她起身,鞠躬远去了,一只鸟从枝头振翅,白花在空中簌簌。

“早上好。”绿谷扬起脑袋,微笑。轰走到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模样蹲下身。

“醒得很早?”

“也不是,轰君没有听见早上的鸟叫声吗?”

“没有,”他如实承认,“我什么都没听见。”

绿谷笑起来,鼻尖轻轻皱着。“也是呢,轰君睡得很熟,看来是累坏了……哦。”还没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中暧昧的含义,他的眼睛睁大了,偷偷瞥了轰一眼,又飞速移开,手指在膝盖上不安地蹭动。他摸摸鼻尖,又抬头望望轰,脸颊上泛起极浅的红色。

轰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摩挲他后颈的腺体。绿谷低头盯着面前的花,他的脸颊红得如同那些云霞般的天竺葵。

他握住绿谷的手。

“走吧,去吃早饭。”

桌上已经摆好简单的早餐,一些熏肉,煎鱼,晶莹饱满的米饭,电视上放着晨间剧,他们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兴趣索然,调到早间新闻,女主播正念到下一则报道:“……前omega权协主席,企业家,慈善家的黑川刚先生投资建设的儿童福利院将在下周开园……”,画面切换至事先拍摄好的VTR,黑川正坐在一群儿童之中,朝着镜头微笑,“……黑川刚先生将在三天后迎来自己65岁的生日……”

“说起来,黑川先生每年都会举办庆生宴会。”绿谷说。

“我记得确实有这么回事。”

他趴在桌上,将吃了一半的熏肉推开,嘴角还残留着酱汁,目光越过轰,盯着他身后的电视。“总之就是些名流政要,去年我负责了船上的安保工作。”

“船上?”

“对,从东京湾出港的游轮,会在海上停驻三天左右。”

“这样啊。”

他们将剩下的早餐干干净净地吃完了,然后靠在一起继续看早间新闻。这就像一种幡然醒悟后的弥补,两个人曾经拥有的那些共处的早晨,多数时候是在沉默中结束,而他们也从没一起看完过一次完整的晨间新闻。

“绿谷,要搬回来吗?”轰问,绿谷因这句话抬头看他,轰看着他的表情,或许是终于有了觉悟,他领会了绿谷神情困扰的原因,“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轻轻拉起绿谷的手,对方笔直看着他,牙齿搭上下唇,就像他踌躇不定时经常做的那样,“协会没有找我麻烦理由。”

“可那些报道……”

“那就让他们写去吧。”绿谷不可思议地看着轰,他张张嘴,最后只是低下脑袋,“现在你有我,不再是一个人,所以不用再担心这些了,好吗?”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要被说服了。终于,绿谷在他的注视下点点头,反手将他回握,略带迟疑,但仍坚定。那只手好好地呆在轰的掌心,干燥,也温暖极了。心口有什么又开始泛起一阵阵酥麻,像羽毛轻柔的摩挲,和绿谷相处的这几天,他早该习惯于此。他还是松一口气。

手机在桌上嗡嗡作响,是轰的,他低头看一眼来电提示,对着绿谷做了个手势。轰接起电话,还没说话,那头就传来水岛警部的声音:“焦冻君,你在上班吗?”

“我正在修病假……并不在东京。”轰回道,水岛一反常态的语气令他警觉起来。“发生什么了。”

“你不在东京吗……”彼端纸张摩挲,“是有关高桥的事,我们有线索了。”

“线索?”轰重复,一时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是在现场又发现了什么?”

“不,不是。”电话那头水岛压低了声音,“还记得那栋公寓的主人吗。”

他在回忆中搜寻有关这号人的记忆。

“那位老婆婆?”

“就在今天早上,她来到警视厅,说是有东西要亲自交给我。

‘我记得你是负责高桥案的水岛警部’她说,‘出事的前一周,高桥交给我了一个袋子,就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出事那样,拜托我,如果他再也不回来,就在五月十五日将这个交给负责的警部’

‘高桥这孩子对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照顾,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么说着,就交给我一个纸袋。”

绿谷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纸袋里有什么?”

“一些资料,看起来是当时雇佣他写代笔传记的人留下的东西,还有一封信。”听筒里是水岛噼噼啪啪敲击键盘的声音,“信写得相当长,看来高桥确实早就预料到他会在未来遭遇不测,‘……当然,我如果还有点那么些许仅存的良心,也该为过去所做的事感到羞耻并忏悔,可我留下这封信的目的不是为了悔过——警部先生,当您打开这封信,就意味着我不在人世了。’”他低声念道,“‘并不是故意要在死后还要为难你们,只是在那个人的眼皮底下,不耍些什么花招是没办法瞒天过海的,想知道谜底吗,就在那份稿件最初的地方,想必你们都该读过那本描述雾野绿女士生平的传记,这将是我人生的遗作,如有一日能重见天日,必会轰动整个日本,就像这位女士在二十年前曾经做的。’”

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屏息,绿谷的手在他的掌心安抚般地摩挲,揉开冰冷的细汗。他沉默,只有呼吸正有节律地颤动。他着等待水岛公布谜底。

“答案在最初的地方。”

“这是个文字游戏,焦冻君应该也明白高桥的意思,答案就在每一章的开头。”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脆响,“我试着将每一章的开头连起来组合,发现它可以排列成这样的一句话:‘女儿将接过母亲复仇的箭矢。’”

“当年雾野绿年仅十岁的小女儿,在父母遭遇意外后被远亲收养,改姓阿部。”水岛说,“阿部美织,焦冻君应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

有那么一瞬间,轰无法感到意外,可呼吸却无法克制地急促起来。阿部美织,雾野美织,她的个性……那些曾经消匿在空气中的细枝末节倾泻而下,从她高昂的下巴、鼻翼上方投射的视线,那头茶色长发,模糊的金色阳光跳跃在她的发尾,她指尖那根细长的万宝路烟雾缭绕。

她站在破败垂落的雨帘之中,闪电照亮她苍白无暇的面孔,雨水从眨动的睫毛上滑落。她像是无知无觉,目光遥远,沉寂,若有所思,鲜红的嘴唇缓慢张合。

 

“这样的意外,不会有人在意。”

 

他放下手机,发现自己非常冷静地转身,对上面色忧虑的绿谷探寻的视线。

“绿谷。”他听见自己这样说,“我们得快点回东京。”

 

 

 

半小时后,他们坐上最早一班前往东京的新干线,车厢在播报员轻柔的乘坐提示后颤动,提速,熟悉的风景在身后徐徐远去,步向充满未知的前方。羽翼丰硕的细枝末节盘踞在脑海里,过多的问题,早已无法理清。

绿谷握住他的手指。

“你还好吗?”绿谷问,轰对上他的目光,他看上去忧心忡忡,“我听到了刚才那通电话,什么线索,还有答案,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会告诉我的吧?”他追问,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轰注视着他。

“还记得那次……鹤立高校的那次信息素泄露事故吗?”他说,绿谷的眼睛睁大了,看上去似有所感。“目击到的嫌疑人高桥俊介,在此之后被谋杀,抛尸在废弃工厂。”

“等一等。”绿谷沉住呼吸,“我知道这个名字。”

“黑川刚曾经的御用撰稿人。”他继续说下去,“就是报道十二年前那起重大信息素泄露事件的专栏作家。”

绿谷点点头,神情困惑,“十二年前的事又和鹤立高校的那起事件有什么……你是意思是,”他不确定地说,“这两起事件有所关联,是模仿犯罪?”

“我们假设这是两件有关联的事件,可如果是这样,高桥为什么会被谋杀。他的公寓在之后曾遭过盗窃,没有丢失其他东西,水岛警官在这之前抢先一步,拿到对那个人不利的证据,他生前被委托的一本代笔传记。”

“传记?”

“有关雾野绿的生平故事,委托人不明。”

他眉头紧锁,似在沉思,唇间嚅嗫那个名字。

“雾野这个名字……是英雄异形?”

“你知道?”轰说,却也并没有感到意外。

绿谷的双手在膝盖上来回蹭动。

“嗯……”他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嗓音有一丝干涩。“欧尔迈特提到过她,在二十年前,作为omega英雄短暂却耀眼的活跃过。”

接过复仇箭矢的厄里倪厄斯。

在那个无人知晓真相的雨夜,冲下护栏,坠入黑魆海面的轿车。

他们各自陷入沉思。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零星游人。手机贴着口袋震动,是水岛的邮件。他打开pad,解开邮件密码,里面是几份扫描的图片文件。

几张手写书信,银行冻结资产的报告单,还有一张照片。

绿谷凑近了,他挪动pad,两人一起注视那张照片:一家四口对着镜头开怀大笑,年轻的母亲神采奕奕,身着一袭洁白长裙,笑容灿烂。伸出胳膊揽住她的是同样年轻的父亲,雾野治一郎,一个bate企业家,他侧过脸,注视着他的妻子,目光如此专注,平静。在他们各自的臂弯里,又是两个年幼的女孩,看上去柔弱,却也幸福极了,轰凝视其中的一张面孔,他仍能轻易从那张稚嫩快乐的脸庞上找出熟悉的特征。

他打开另一份文件,一张手写的纸条,像是被反复阅读过,或是被紧紧攥在掌心,细小字迹的边缘已经模糊。

“……去了好久,可能有半年?我们依旧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联系,”书信的最前端沾满墨水,字迹不甚清晰,“姐姐,我不知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会怎样、治一郎会怎样,还有美咲,跟着我们的这些日子,她连学校都不能去,我不敢让她出门,甚至无法放心地去一趟超市。我们正被监视着。或许你会想知道,在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姐姐,黑川已经将我交易了出去,现在我只是一枚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筹……□□□omega……出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将惨重的损失归咎于我,他为了自己在议院的权……交易给那些alpha……”

另一页只有寥寥数行,但字迹清晰,像是被小心地保护着。

“美织在你身边还好吗?我知道你会将她保护得很好。姐姐,不必为此自责,美织正处在你羽翼的庇护下,就像小时候你保护我那样,这就是你能为我做得最好的事。我体弱多病的小美织,希望我还来得及为她庆祝十岁生日。她最近还精神吗?还会给你添麻烦,吵着闹着要妈妈吗?我希望她会想着我,又在内心期翼着她能忘记我,人是多么贪婪又矛盾的生物啊。我还能看见美织一点点长大吗……关于这些事,我是如此希望美织永远也不知道,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妈妈永远是那个闪闪发光的英雄。姐姐,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她有关黑川、有关那些背叛与阴谋的事,她是个固执又冷峻的,却也是我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孩子,像极了她的外公,她知道这些事后得多难过啊。我希望她能健康快乐,即便知道这个世界的黑暗也能拥抱它、爱着它,就像我爱着这个世界一样。”

他点开最后一页。

“——成为英雄。”

pad的屏幕暗下去,他们没有说话,绿谷的脸色苍白,贴近他的身体不知所措地僵硬着。他眨眨眼,嘴唇张合,如鲠在喉。

“我不知道……”

屏幕暗下去,一家四口无忧无虑的模样被永远的定格在这张凝固的画面里,失去父母的年幼少女,思念在无数无眠的夜晚发酵,抽芽,变酸变苦,那些反复鞭挞,日渐绝望的思念,最终燃起复仇的火焰。她再也无法回家。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为这个想法打了个寒颤。

“黑川的生日宴会,是什么时候?”

 

 

 

水岛的警车就在车站口等候,红蓝交错的警灯闪烁,他们坐上后座,水岛从后视镜打量着随行的绿谷,看起来对他们两人同时出现并不吃惊。

“我带来了你们的战斗服。”水岛说,打开车锁让他们上车。“我们已经派人搜查了阿部美织的住处。”水岛告诉他们,拨动方向盘将车体甩出泊车位,警笛大作,水岛操控着方向盘带领他们行云流水地穿行,“她并不在公寓,我致电给你们事务所,被告知她今天其实是休假,可她的房东告诉我们,阿部似乎早就不在家。”

“至少是一天前就不在家了。”轰补充道,两道视线齐刷刷注视着他,他又补充:“两天前我还在事务所见过她。”

无线电的干扰声滋滋作响,水岛接通电话,对着那头不知名的对象简单应答。

他关闭无线电。

“我们联系了负责黑川那边保卫工作的事务所。”他低哑地说,“对方回答我,对外公布的时间确实是今天早晨七点起航,但为了安全起见,事实上那条客轮在昨晚就已经离开竹芝码头。”

绿谷在他身边坐直身子,他的双手在膝头紧紧蜷缩。

“我们必须要快点赶过去。”他继续补充,“还有,要快点联系负责东京湾海域的事务所和海上保安厅,让他们务必做好救援准备。”

水岛踌躇着。“只有她一个人。”他说,“或许我们可以联系附近的职业英雄……”

“水岛警部。”轰说,那双疲惫又锐利的眼睛望向他,“永远不要轻视一个villain,特别是一个想要复仇的villain。”

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珠在眼窝里转动。他移开目光,重视前方。“我知道了。”他最后说,踩紧油门从车流中破开一条道路。彩虹大桥的身影在视野尽头出现,东京湾在不远处金粼粼的展开,海岸线湿润得五彩斑斓,一艘艘轮船到港离港,白花花地泛着光,像散落的珍珠,也像翻肚皮的鱼,嗡鸣着,破开海面,惬意又沉重地往大海中心游去。轰注视着车窗外,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船只,属于黑川的那条游轮现在又在哪?绿谷告诉过他,那会是一场商政名流的盛宴,数百条无辜人此刻正在鲜花美酒的微醺下,没有人知道危险正在逼近。他出神的凝视那些飞逝的景色,没有意识到覆在膝头的手指正在颤抖。

直到绿谷的手指轻轻拉住他的。

“你在害怕吗?”他低声问。

轰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犹豫着,摇摇头。而绿谷只是那样注视着他,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说,“……阿部美织曾是我的同事。”同事这个词仿佛变得千斤重,艰难地梗在喉咙里,从朝夕共处的同伴,再到villain的转变是如此不真实,就好像脚踩云端,仍是一个过于遥远的概念。

“……我明白轰君的意思。”他说。

轰缓缓低下头,试图在那双熟悉的绿眼睛里寻找到慰藉:“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让她死。”

手机在口袋沉沉震动,他看一眼屏幕,按下接听键。“轰,你现在在哪?”前辈的声音听起来气息不稳,焦虑万分,“你——不管你在哪,我都希望你能快点赶来。”

“我在去竹芝码头的路上。”轰说,他听见背景里嘈杂的声响,前辈不得不拔高嗓音:“那就好,竹芝码头见,圣安妮号着火了。”远处传来焦虑的呼唤,他再想问点什么,前辈已经掐掉通话。

他放下手机,绿谷的手将他攥得发疼,他敢肯定水岛也听见了,因为他又踩下油门,车轮摩擦地面发出骇人的声响。

“我们来得及的。”水岛在前方说。可那声音满是不确定,甚至不足以说服他自己。

他们甫一下车门就开始奔跑,此刻的港口已经乱作一团,各种人声,小艇和渔船引擎的嗡鸣混杂在一起,救护车也已经赶来,身着各色制服的职业英雄正四处奔跑,领取救生装备,呼唤队友,他看见熟悉的同事,淹没在聚集在码头的一簇簇攒动人群里。

“第一批救援队已经在返航途中。”前辈对他说,目光落在一旁的绿谷身上,也只露出细微的惊讶。他对绿谷点点头。“你们快去准备,马上要出海救援了。”

岸边一阵喧闹,有人在岸边呼喊,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忙冲向码头,那是先前下水的一批快艇,已经从近海折返,船上载着获救的乘客。最先被抬上岸的成年男人吐着海水,在坚实的陆地上瑟瑟发抖,惊魂未定。

“船上到底发生什么了?”水岛在护士准备给氧的间隙问。

那男人抬头,看上去魂不守舍,失焦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火……。”他只是重复着这个字,然后弯腰呛咳,身子打了个激灵,“……火势蔓延得太快了,根本控制不住。”

没来得及问更多,陆陆续续又其他获救乘客被抬来,等待出航的快艇已经准备就绪,停靠在岸边短促地鸣笛。

“我们走吧。”绿谷说。

他们在码头排队等候,轰像是想起什么,折返回去,找到在另一头打算登船的水岛。

“阿部的那些信件,还有照片,有带着吗?”

水岛起先一愣,随后点点头。他将装着信件的牛皮纸袋交给轰。水岛拍拍他的肩膀。“祝你好运。”

那是只在影片中看过的场景,救援队伍的英雄正竭力控制火势,海面上,斑驳的破碎日光摇曳着,晃眼刺目,而身后蹿向高空的炙热火光更为触目。黑魆魆的海水无声吞噬着船身,海浪涌动,舔砥饱餐后的獠牙,接连不断的人从围栏的边缘往海中跳。他们乘坐快艇破浪前进,远远地听见甲板上的嘶声喊叫,海风中满是石油燃烧的刺鼻气味。

“快跳下来!往下跳!”同行的那位职业英雄朝上喊,轰这才发现围栏边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看起来那样小,在恶臭的风中呛咳。“跳下来!我可以接住你!”

机轮的轰鸣掩盖住女孩坠落时的尖叫,盘旋上升的枝蔓接住她,被救下的女孩看上去完好无损,缩在船舱的角落,惊魂未定地瑟缩,发抖。

“船上还有人吗?”轰放低声音,而她只是目光慌乱地注视着他,有那么几秒像是陷入记忆断片的状态,过了一会,才勉强发出些声音。

“可能……”她不确定地说,“火蔓延的太快……大家都跑散了……”她再也说不出话,只是缩在毯子里低低地啜泣。

轰直身望向前方跳动的火光,黑烟四起,流淌如破败的帷幕,天幕似乎都为之恸哭垂泪。

他凝望着,然后看向身旁的绿谷。“我得上船。”

绿谷的眼睛睁大了,嘴唇张合,发声制止的却是同行的另一位英雄。

“你是疯了吗?”他说,“就算是有人在控制火势,也不能亦然上去。”

“纵火的人,很可能就是我的同事。”轰说,“而且不排除船舱里还有没逃脱的乘客的可能,我们不能放着那些人不管。”眼前的职业英雄的神情显然被其中的某个关键词震撼了,他握紧的双拳泛白,也抬头望向着火的轮船。

“……我送你上去,英雄焦冻。”他最后瞄了眼滚烫浓厚的黑烟,低声说。

“谢谢你。”轰对他说。

轰看向站在身后的绿谷。在他与职业英雄交谈时,绿谷只是在一旁听着,他抿住嘴唇,看向他的眼睛里泛着细微的湿红,里面满是慌乱与脆弱,但这样的裂痕转瞬间就消失了。绿谷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点头应允,就好像这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我很快就回来。”轰俯身在绿谷耳边说,嘴唇仓促地擦过绿谷的脸颊。

他仿佛听见绿谷喉间的哽咽。

然后他转身,没有回头,让蜿蜒盘旋的树枝托住身躯。

所有的怯弱,遗憾,眷恋,此刻尽随海风远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船上高温灼热,太阳在蒸腾水汽下面容扭曲,即便是隔着战斗服和防毒面具,滚烫的空气仍侵入每一寸皮肤,轰让延伸的冰墙拦住火焰,走入舱内。

空无一人。

铺满洁白纱布的圆桌摆满大厅,彩带和银屑散落一地,香槟和红酒在避难时打碎,琥珀和血红从白绸缎上滴落,空气中满是难以言喻的,酒精和甜腻奶油混合的气味,天鹅绒地毯上满是破碎的高级瓷器和水晶玻璃,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人影。

船身仿佛随着看不见的力量向右倾斜,海面震动,轰及时稳住身子,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哗哗作响,他听见舱外传来的尖叫,引擎巨大的嗡鸣。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轰明白这一点。他望向进入舱门的入口,那里洁白地泛着珍珠般透明的日光,晃眼地跳跃,闪烁,就像绿谷投向他的最后一瞥,那里面明明白白的也晃动着同一片阳光。

这是近乎愚蠢的一搏。可他明白,绿谷明白,那位同行的英雄也明白。换做是任何职业英雄,他们都会选择这么做。

轰走进更深层的船舱,四周俱静,脚步陷入柔软的天鹅绒地毯,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敲门时寂寥的回音,确认一侧无人,他朝另一边走去。

然后他看到了那样的惨状。一具尸体,再是第二具,第三具。杀死他们的方式很干脆,大动脉一道极深的口子,血就是从那里喷溅而出,粘稠地泅进地毯。轰认出他们身着的战斗服——正属于负责这次保卫工作的事务所,他小心地跨过那些躯体。驾驶室就在走廊的尽头。

门从里面反锁,他伸出左手,金属铁块在掌下迅速变软。

推门时他的右手已经凝聚冰霜,可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寂静。驾驶室内只有各类仪器轻柔地嗡鸣,背对他的身影缓缓转过来,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好,焦冻君。”她说,而轰只是站在那里,凝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甚至还像工作日那样画着一丝不苟的妆,从肩头放下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更像母亲,她的脸颊上沾着已经凝固的血液。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

“在鹤立高校释放信息素的人其实是你,杀死高桥,剪断刹车线的人也是你。”他说,阿部只是眨眨眼,平静地听着轰的指控。

“你的个性,在事务所的档案里显示的是‘易容’,我猜那并不是你真正的个性。”

她呡着嘴,望着脚尖。将扫在嘴唇上的一截头发吹开。“对,你说得不错,那确实不是我真正的个性。不过那又怎样?现在你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阿部锐利的视线剖开空气。“你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跟我谈这个的吧。”

“这不是主要的部分。”他凝视着她,“我是来阻止你的。”

她似乎没想到轰会这么说,那张人偶般的面孔怔住了。然后她弯下腰,身体克制不住地震颤。她笑了,肩膀剧烈地抖动,从喉咙里涌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阻止我?”她直起身子,嘴角弯出一个几乎算得上亲切的弧度。“你打算怎么做?杀了我,还是说服我?”

“杀了你大概不是什么好选择,至少你不在乎暴露在我的攻击范围内,你应该有别的准备。”

“不愧是职业英雄,直觉很准确。那么,你打算拿什么说服我?”

“我不知道。”他坦然地说,阿部狐疑地看着他。“在我想到阻止你的方法前,你介意跟我聊聊吗。我有些想知道的事。”

阿部瞪着他。船身又发出一串巨大的呻吟,那是声震慑心魄,足以激起一连串恐惧颤栗的响声。阿部望向窗外:“如果你什么都不打算做,那就快点滚出去。”她生硬地说。

轰正打算开口,却听见一声细微的喘息。属于人的喘息,他循声望去,发现控制台的右侧,阿部的脚边,有一团恰似人的东西,阿部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他询问前便开口解答他的疑问。

“这是黑川刚。”她轻蔑地说,高跟鞋狠狠陷入那老人的小腿,被捆绑的身躯痛苦地挣扎、蠕动,口中发出细弱的呻吟。

轰盯着那黑川皱缩的眉头。“你没有杀他。”

“他不值得我动手。”阿部的声音很低,“我会见证到最后,我会看着,看着海水掐住他的呼吸,看着他溺死的痛苦模样。”

“那样你也——”轰说,然后他醒悟过来。

阿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有一个疑问。”轰说,迎上阿部的目光,“这件事你计划了多久?”

“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的。我想知道你做这些事的目的,据我所知,你的母亲曾受到过黑川刚的迫害。那么你为什么要对同样是omega英雄的绿谷做这些事,我的伴侣因为你做的这些事受了不少苦。”他低声说,“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我会竭尽全力阻止你,让你们都活下来。”

阿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看在曾经是同事的份上。”她说。她在控制台前踱步,揉搓赤裸的手臂。“三年前,高桥俊介在黑川刚辞职后离职。高桥手里掌握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尽管在职期间,高桥一直表现的忠心耿耿,可黑川不信任他。就是那时候,黑川找到了入职不久的我。”

“你为黑川工作过。”

“接近他最好的方法就是为他工作,退休后,黑川仍是权协的挂名主席。”阿部的语调平缓而讥讽。“接近高桥并不是什么难事,得手后我就辞了职,进入现在的事务所工作。高桥只一个自视甚高的废物,离开黑川的支持就什么也不是,他喝酒,赌马,花光积蓄,郁郁不得志。最后终于如黑川所料,高桥欠下一屁股债,为了还债,他打算背叛黑川,他要公开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明明只是个废物,却整天做着参孙的梦。”她轻蔑地笑了,双眼狡黠,缓慢地闪动。

“然后我对他说:‘我可以帮你’。”

轰快速消化着阿部透露的信息。“你在做双面间谍。”

她露齿微笑,不置可否。“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为什么要对绿谷动手。这只是对黑川的警告,他可不能把二十年前自己做过的好事给忘了。啊,绿谷的事发生之后他真的非常,非常害怕。怕死的懦夫,给自己又增添了两个保镖,就好像这有用似的。”

怒火在一瞬间攫住了他,轰稳住呼吸,竭力让声音不露出任何裂痕。

“你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他轻声说,“那些正直的,努力的,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公平的人。”

“你觉得我会在乎吗?”她的声音冷漠而挖苦,“还是你想听到我的道歉?‘对不起,我对在英雄人偶身上发生的事感到遗憾’,你现在满意了吗?”

控制室里死一般寂静,间或传来黑川衰弱的喘息,船身在脚下震颤着,好似巨大的,无形的水怪,随时可以吞噬他们所有人。

“你的母亲。”在轰说出这句话时,他发现阿部的眼睛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他的声音清晰而缓慢,“为了omega英雄一直努力着,只是为了更多像她那样人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阿部沉默了。

“很感动,你竟然认真看过高桥写的那堆垃圾。”她低声说,“我妈妈会高兴有人还记得她的。”

“你爱你的母亲吗?”

“什么?”

“她早就有所预感,可她还是相信你。”轰说,“希望你能快乐的长大,能像她一样热爱这个世界。可你让她失望了。”

她再一次沉默,阳光打在身上,那张脸看起来毫无血色。

“你怎么敢……”她说,嗓音里的裂痕如此清晰。阿部瞪着他,陷进嘴唇的牙齿仿佛能咬出血来。轰拿出水岛交给他的东西,他找出那张照片,阿部注视着他的举动,她像是意识到轰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她无声的睁大双眼,嘴唇颤抖,就像是从万里高空落地,又或是从一个又一个无边无际的噩梦中醒来,却发现哭泣也不会唤来母亲怜爱的怀抱。脆弱的冰层终于碎裂,她如梦初醒,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双腿发软,只能倚靠着控制台站立。

“为什么它会在你这儿。”她盯着那张照片,呼吸是那样脆弱。

“是高桥的房东交给警方的。”轰回道,将那张照片朝阿部的方向摊开,让她看得清照片上每一个人的笑脸。她脸上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晕眩着迷地凝视着这张照片——这张她翻看过无数次,闭上双眼也能描绘出每一个细节的照片。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轻声说。

“你没有。”轰说,展开那些陈旧的纸张。“还有你妈妈给你的信,都在这里。”

她看上去就要哭了,双眼迷茫,缓慢地眨动。

片刻,她抬头,声音轻轻的。

“能让我看看信吗?”

“我可以给你。”轰说,观察着阿部的反应。“但你要跟我一起出去。”

阿部没有说话,但轰知道,这回是他的胜利。她敛下的眼睛里,仇恨已经消失不见,他只看到一个脆弱的孤儿,眼里满是惶恐和惊喜。她接过信纸,无知无觉,手指在信的末尾细细摩挲。

“砰——”

枪声是那样震耳欲聋,阿部低下头,困惑地望着胸口泅开的血液,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她轻轻地哦了一声,眼睛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那般睁大了,她的身体向左边斜斜地倒下,她把那封信紧紧贴在胸前,嘴唇蠕动,像在说着什么,神情幸福极了,充满渴望,也像如释重负。

 

“妈妈。”

 

黑川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捆绑的绳索簌簌剥落,指着阿部的枪口冒着烟。

“参孙被削去长发,剜去双眼,最后还是推到神殿大柱,与三千腓力斯人同归于尽。”他对沉浸在震惊中的轰说,“还记得上次的故事吗?焦冻君。没有最后的赢家,我们都只是命运棋盘上的棋子。愚蠢的,贪心的达丽拉。”

他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却只是嘴唇蠕动,他低头,看着阿部倒下的身体,血花汩汩从裂开的洞口流淌而出。然后他看到她未阖上的双眼溢出奇异的白光,那张嘴唇露出美梦中的微笑,她的皮肤下好像也埋着燃烧的光,整具身体迅速膨胀,变形。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轰睁大双眼。

“快离开她!”他将黑川从那具扭曲的尸体边拉开,火焰烧开窗户,向身后释放出刺破船舱的冰墙,将阿部围在其中。

夺目,炙热的火光就在他身后高高窜起,在落水的瞬间他听到上空传来的爆炸,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响,不像是爆炸,更像是嘶吼,属于亡者的绝望呐喊,撕心裂肺,正如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他在下沉。

 

这是种奇异的体验。他意识尚存,清晰又缓慢地感受到海水一点点挤尽肺部的空气,周围静极了,也冷极了,甚至连右手的冰霜都没有这样冷过。他吐出一串气泡,耳边流淌的水流就如空中的风,流体的阻力那样温柔,仿佛从海底伸出的一只巨大的手,拥抱他失力的身躯,让他缓慢坠落。

或许断了几根肋骨。他甚至无法抬起手臂去施展个性,这是个糟糕的信号,在此刻,却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到达一定深度时,阳光就无法穿透水面,日光飘渺地远去了,变得朦胧又渺小,像星星在黑暗的冷雾中燃烧。咸涩的海水涌入口中,是无数颗汇聚的泪水。

他无处可逃,迎接他生命中必将降临的劫难。

在意识逐渐模糊时出现幻觉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他仿佛看见洋流中浮现许多熟悉的面孔,有姐姐,有母亲,还有曾经的同学。所以当绿谷出现的时候,轰并不觉得意外,他就坐在餐桌旁,嘴角黏着饭粒,像是感受到轰的注视,嘴唇一张一合。

这只能是那句话。只能是那个意思。

 

 

 

 

 

“轰……轰君——”

 

 

 

 

尾声

 

 

 

“体检指标都在范围之内。”护士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微笑着向他们鞠躬,“焦冻先生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门在她身后阖上,绿谷长舒一口气,将脸颊埋进被褥,沉沉地枕在他的膝盖上。

“我还担心有什么后遗症。”他的声音闷闷的,轰只是任凭他低语着那些抱怨,让手指安稳地呆在绿谷暖和的发间。自打那天绿谷将他从海里捞出来,就一直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他的担忧,这就像时间回溯,绿谷又回到高中的时候那样,对着一个小小的擦伤都能紧张半天。

他念啊念的,终于说完了,脸偏过来望他。轰摸一摸他的脸颊。

午后,水岛过来看他,带来一篮水果和一个好消息。

“媒体会在明天放出消息,虽然黑川的律师表示他们会提起上诉,但翻案的可能不大。”水岛说,“在阿部美织的住处搜集到的证物非常有力,加上舆论的压力,我猜二十年前的雾野事件也可以被重新评估了。”

循环播放的电视新闻正在报道到昨天黑川受审的消息。一夜之间,就好像所有媒体的目光都集中在这起沉船事件上;在职业英雄和各方营救人员的配合下,伤亡人数被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他们沉默地看着电视上重复播放的画面:在乱作一团的岸边,只看得见闪烁车顶灯的警车和救护车,然后是一声轰然巨响,火光从海平面冲向天空,地面都随之动摇。

媒体蜂拥而至,都被医院和绿谷一一拦下,至少在他住院的这一周,并没有什么记者溜进来打扰他。或许绿谷替他承担了一部分采访,他开始变得忙碌,有时候会消失一个下午,回到病房时面容疲惫。轰还记得住院的头几天,伤口愈合的疼痛让他难以入睡,在那些朦胧的清晨,轰睁开双眼,看见卷曲,翘起的发尾,光线摩挲着裸露的后颈——是伏在床边的绿谷。

绿谷睡得很浅。轰伸手摩挲他额前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不知是光,还是另有原因,他绿色的虹膜看起来明亮而湿润。

水岛没待上多久,绿谷送他离开。画面切换,连续报道依旧聚焦这起重大事故。

 

「湖月先生,您认为在阿部美织事件上,社会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正如孟德斯鸠所说,‘自由是……’」

 

他盯着电视屏幕,却并没有意识到那两个人在说什么。他想到阿部死前的低喃。他也曾被同样的苦楚折磨,甚至任凭复仇的冲动控制理智,直到他遇到绿谷。

一只手搭上肩头。他一回神,就看见绿谷凑在跟前,手指一戳他的脑袋。

“在走神?”他说,注意到轰的视线,回头去看电视。

他坐在床边,和轰一起将采访看完。

“我在想……”他闭上眼,感到绿谷的肩膀轻轻碰着他。

“想什么?”

“如果她能早点遇到你,或许人生也可以改变。”

绿谷沉默一阵。他轻轻吸了吸鼻子。

“你跟我说,她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复仇。她宁愿辜负母亲的愿望也要复仇……这样的执念已经变质了。她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和自己和解。”他低声说,“她和你不一样。”

他看向绿谷:“我只知道,我无法想象没有遇见你的人生。”

他看见绿谷睁大的双眼。

许久。日光渐渐划过,窗外枝头的树叶簌簌响动,风声乍起,惊起一只栖在枝头的白鸟……过去,现在,未来所经历的一切,首尾衔接,因果循坏,生命的细流就从中穿过,流淌,溯回。而他追溯许久,终于找到源头。

粗糙却温暖的手绕过他的肩膀,绿谷拥抱他,脸颊轻柔地与他相贴。轰搭上绿谷的肩头,早已不再稚嫩,足以让他依靠,而轰也亦如此。

“我一直都在。”

他终于可以回家。

“我也是。”

 

 

END



说点什么:这是我写给轰出的第二篇连载,从去年九月开始,到今年五月施工完毕,期间也有想过放弃但flag当前还是支撑着写下来了(。)时间跨度再加上在这长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对CP的理解也变了不少……但总算还是完成了,虽然瑕疵很多,故事俗套,剧情短板……但也是属于我和一直喜欢着这篇文的大家的一段美好回忆w本子已经全部完售啦,现在放出除去番外的校对版全文,感谢大家的鼓励和陪伴,我们下一篇连载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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